玉山腳下，微風習習。

風吹動初夏新生的樹葉，悉悉索索的，反倒更顯安靜。此時院落之中便是十足的靜謐，甚至靜謐的讓人緊張而心慌。

緊張而心慌的，特指站在院落中的傅長歌。

傅長歌正站在院落之中，雙眼緊盯著前方的顧辰生。他身體微微前傾，兩腳前後跨立，手中拿著一根樹枝——沒錯，正是一根數枝。

之前二人在武器上並不對等，傅長歌提出要回屋去取直刀，顧辰生卻是一擡手道“不必了”，然後飛身向上，劍光快速一閃，便從樹上摘下兩根樹枝來。

顧辰生先將自己的劍扔在了一旁，拾起一根樹枝，又將另一根向傅長歌拋來，只道是既是切磋，點到為止，也免得傷了人。

傅長歌看顧辰生這副樣子，自然是有心爭強好勝一番，可這能不能勝，卻不是他說了算的——雖然顧辰生已然記不得，傅長歌之前是沒少與與顧辰生切磋過的。只是在豐北城的時候，顧辰生是為了幫傅長歌適應直刀；而在去往淩雲城的路上，卻多是幫顧辰生試驗新劍招。故而兩人雖然說是切磋，至少顧辰生是沒怎麽出全力的。

就是這樣，當日傅長歌也極少贏過顧辰生。說是極少，都有些過分了——根本便是一次都沒有的，最多便是仗著身法高超、躲避快速，勉勉強強打個平手罷了。

而今日傅長歌看著顧辰生渾身氣勢凜然，雙目中寒光迸現，叫人不由得微微發抖。顧辰生經淩雲城中解了頑疾，如今又真正的認真了起來，讓傅長歌站在對面，也不自覺的收斂了笑容。

兩人對峙半晌，傅長歌的心中的那根弦是越繃越緊，又過了兩三個呼吸，還是傅長歌輕喝了一聲，提起樹枝向顧辰生沖去

……

顧辰生和傅長歌纏鬥上了幾招，也覺出來有些不對，他猶記得自己在豐北城醒來那日曾經氣憤之下，持劍連連攻擊過傅長歌，而傅長歌身法精妙，竟然無一被擊中過。

可此時，傅長歌卻是招式淩厲、以攻為守，不但不躲不避，反而攻擊的十分勇猛。雖然於顧辰生來說，傅長歌這般攻勢也你稱不上是多厲害，但這樣的舉動還是出乎了顧辰生的意料的。

傅長歌此舉自然有他的心思在裏面。

顧辰生此時與自己切磋，雖然不會對著切磋有什麽功效上的期許，但終究還是以應對明日玉山比武的名義的。傅長歌自然是可以一味躲閃，但顧辰生明日對上的對手恐怕是不會這般消極對戰的。

雖然傅長歌心中明知，以自己的武藝不要說能給顧辰生什麽啟發了，就是和他切磋比試都已經是極為勉強的。可傅長歌私心裏還是希望，自己此番能對顧辰生有所助益，一丁點也是好的。

只見傅長歌手中樹枝連刺幾下，速度極快，角度又刁鉆，但都被顧辰生一一應付下來了。

眼見即將落敗，傅長歌腦中卻突然靈光一現，他隨即變招，手腕一轉，樹枝從另一側像顧辰生挑來。

在顧辰生的角度來看，便是傅長歌的招式突然由敏捷刁鉆，變得大開大合沈穩而勢重——若說原先的傅長歌是一尾游魚，此時便像是山峰雄偉，氣勢淩人。

傅長歌這一變招出其不意，竟然扭轉了兩人之間的局勢，接連幾招壓的顧辰生難以還手。打著打著顧辰生心中升起一種詭異的感覺——他只覺得與自己對戰的並非傅長歌，而是另一個人。傅長歌的招法招式讓顧辰生感覺到十分熟悉，可卻又是太出乎意料，顧辰生是十足的驚疑。

卻說傅長歌所用的不是別的，正是顧辰生在商隊之中所創的那套劍法。傅長歌與顧辰生試劍招試了不少時日，雖然未曾刻意學過，但此時有心用來，也像的八九不離十。

但漸漸的，局勢又被顧辰生扭轉了回來。很快，他們二人便像是一人在分身對戰一般，顧辰生也不知是想起來了，還是從傅長歌這現學的，竟也用出了當日的那套劍法。

“砰！”

傅長歌手中樹枝被顧辰生這一下削去了一小半，傅長歌看著自己手裏那短了一大節的樹枝，不禁咂舌。

“你剛才那一招應該再向上挑兩分，像你那樣，露出的破綻一下便多出了許多。”顧辰生並沒有稱傅長歌這一絲怔楞接著攻擊，而是略有停頓，竟然還指點起了傅長歌。

傅長歌自然知道自己學顧辰生的劍法不過是學了個樣子罷了，但他也沒想到，顧辰生竟然十幾招之間不但扳回了頹勢，更是將那劍招重新使了出來。

但傅長歌卻並不灰心，因為他還暗自留了另一手，這一手出來是要叫顧辰生更加震驚的了。

只見傅長歌連連變招，雖然又是被顧辰生壓著打，但出手卻依然是穩健而淩厲，手中樹枝攻勢凜然。

顧辰生卻覺得已經鎖定了勝局，手中樹枝一掃便能在兩招之內將傅長歌徹底擊敗。顧辰生這般想著，手中的樹枝向著傅長歌的脖頸掃過去，就在這時，傅長歌出了另一招。

傅長歌手中樹枝自上而下斜劈而過——這一刻，他的手中仿佛拿的不是樹枝，而是一柄劍鋒閃著寒芒的重劍，山峰高聳，大江川流，轟然而下。

顧辰生看著抵在自己胸口的那半截樹枝，一時無言。

他的心中甚至有些挫敗，這在顧辰生看來是第一次與傅長歌切磋，他向來瞧不起傅長歌對於武學吊兒郎當的態度，可兩人第一次切磋，自己竟是先敗下馬來。

“怎麽樣？”傅長歌放下手中樹枝，擡手擦了擦額頭上的汗。

顧辰生略略低頭，避開傅長歌看過來的眼神。

傅長歌看顧辰生略微低落的樣子，卻是笑道：“你還記不記得我曾經說過，你在去淩雲城的路上，自創過一套劍法。”

聽聞此言，顧辰生先是一楞，隨即反應了過來，”你是說……“

迎著顧辰生疑惑卻激動的目光，傅長歌點了點頭。

只聽唰的一聲，顧辰生再度騰身而起，他抄起扔在樹下的長劍，竟然一躍之下上又上了院中那棵大樹。

顧辰生拔劍出鞘劍鳴聲陣陣，他的動作卻絲毫未停，招式是如流水一般在顧辰生的手上使了出來，氣勢沈穩，攻擊猛烈，分明便是顧辰生自己所創的那套劍法。

縱然這劍法本就是出自顧辰生自己的手，可傅長歌此時在樹下看來，心中不由暗道兩個字——天才。

傅長歌就這樣站在樹下，看著顧辰生在樹梢之間騰躍、出劍、收劍，身上仿佛繞著一道燦爛的光芒。他盯著顧辰生看，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，看到最後，眼皮撐的十足的酸痛。

顧辰生在樹上練了足足有半個時辰，傅長歌便在樹下等了半個時辰，這半個時辰他分毫也不覺得急躁，只道是看顧辰生舞劍，著實是一種享受。

“……你說這劍法真的是我想出來的，確實是精妙，尤其是你剛才用的最後那一劍……山河傾頹啊。”顧辰生從樹上一躍而下，臉上還難掩喜色。

是啊……山河傾頹。

傅長歌又回想起顧辰生在地宮中劈出的那一劍——一劍勘破乾坤。

傅長歌原本是刻意模仿當日顧辰生的劍法，想要喚起顧辰生的記憶，可待他再回想起曾經於地宮中的那些事的時候，依然難免有揪心的感覺。

顧辰生既然回想起了這般劍法，此時也不急著再練了，他要回到屋中好好品味一番。

兩人向房間中走去，但走出了幾步，顧辰生才發現傅長歌和自己竟然是一個方向，他又回想了一下傅長歌跳出來的那個窗口，臉色有點變了。

“你的房間是那間？”顧辰生問道。

“是啊，不是說，你特意留給我的嗎？”傅長歌自然知道這其中有什麽蹊蹺，卻依然笑著回應道。

“是我留給你的……只是……那個，是誰把你領過來的？”顧辰生也不知是練完功熱的還是別的什麽，臉上騰起了一絲紅暈。

“哦，是那個在門口遇上的，你那個師兄，叫、叫任修齊的。”

任修齊……顧辰生聽到這個名字，臉上卻微微冷了下來，只是點了點頭，徑自走回了屋中。

……

顧辰生一直到晚上都沒有再踏出房門，畢竟一套劍法真正消化起來，是需要花費不少時間的。

傅長歌也沒有再出門，碧華劍派別的人黃昏時分都回來了，有說有笑的，可傅長歌卻沒想再出門打聽什麽。

及至月上柳梢，傅長歌一直在屋中呆坐著，他手中捧著一張紙片，正是顧辰生當日留給他的信。

眼看著夜色已然深了，傅長歌猶豫了半晌，還是推開門向顧辰生的房間走去。

他站在門口，剛想敲開顧辰生的房門，卻聽到後院之中隱隱傳來說話的聲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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